11月28日晚,第118期博士沙龙在虹口校区逸夫图书馆604会议厅成功举行。本次讲座有幸邀请到浙江大学历史学系教授陈新,他深入浅出地剖析了20世纪西方史学的问题与处理之道,令在座同学获益良多。
陈教授洞鉴古今,带领同学们梳理了20世纪西方史学的脉络。他指出,西方史学作为人文学科的基础学科,聚焦三个层面的问题,即史学作为学科整体面临的现实问题,与其他学科、尤其是人文学科的竞争性,以及内部的范式转型问题。
陈教授将1914年至2013年的百年史学发展划分为三个阶段。
第一阶段,1914年到1945年,从一战的祸结兵连到二战的铸甲销戈,民族主义史学的发展如火如荼,历史研究服务于政治动机,文化史、社会史崭露头角,但与外交史等依然无法比肩齐声。
第二阶段,1945年到1970年民族主义日薄虞渊。陈教授认为,国家和民族的概念兴起于16世纪,在18世纪风靡云涌。一战让西方开始反思民族主义。二战中,伴随着西方最后一个集权国家—德意志帝国的覆灭,民族主义彻底衰落。
第三阶段,1970年至今,全球化呈摧枯拉朽之势,跨国集团、跨国企业、国际组织纷纷建立,互联网革故鼎新,信息交换廉价便捷,人们对世界的感知和史学范式悄然而变。
陈教授高屋建瓴,以寥寥数语从宏观层面概括了20世纪西方史学的走向。接着,他旁征博引,予以系统阐释。
19世纪德意志哲学的主题之一,是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对立。一战期间,德国史学家斯宾格勒的扛鼎之作——《西方的没落》问世。书中指出,自然科学侵蚀人的精神状态和社会文化。斯宾格勒取譬设喻,用生命的隐喻描述文化发展为文明,继而走向衰落的过程。这一反思恰逢一战,赤地千里的惨痛让人们开始质疑自我,质疑西方文化,并确立了两条截然不同的出路:大德意志方案和史学的社会科学化。
陈教授解疑释惑,明晰了大、小德意志方案的概念。小德意志方案是指,日耳曼人通过俾斯麦的铁血政策,排除奥地利,以普鲁士为核心,建立统一的德意志民族国家。随着德国在一战中战败,《凡尔赛条约》让大德意志方案深入人心。德国人,包括绝大多数的历史学家云集响应,支持纳粹吞并奥地利,实现民族复兴。
史学的社会科学化于20世纪前10年在美国初露锋芒。当时,教会衰落,各种利益主体层出不穷,人们的心理确定性消失,心理焦虑普遍存在,这一系列的社会因素推动了社会科学(如社会学、心理学)的迅猛发展。在这种背景下,历史学依然抱残守缺,服务于政治,因此,美国史学家鲁滨逊率先提出史学应积极吸纳社会科学的方法,与社会科学联盟。
同样是一战战胜国的法国认为,自由主义的理念是胜利的。1929年年鉴学派异军突起,代表人物吕西安·费弗尔和马克·布洛克也极力倡导史学的社会科学化,他们在年鉴中说道:“我们都是历史学家,都有共同的体验,并得出了共同的结论,我们都为从传统分裂状态中产生的弊病而苦恼。目前的状况是,一方面,历史学家在研究过去的文献材料时使用着陈旧的方法,另一方面,从事社会近代经济研究的人正在日渐增加,这两个方面的研究互不理解,互不通气。现在在历史学家之间,在从事其他研究的专家之间存在一种不相往来的闭塞状况。当然各行的研究者都致力于自己的专业,在自己的庭院里辛勤劳动,如果他们能再关心一下邻居的工作就十全十美了,可是却被高墙挡住了,我们之所以站出来大声疾呼,就是针对这种可怕的分裂。”这段话既表明了历史学的陈旧,也表现了科学社会主义对人文科学的影响。
1958年,布罗代尔的论文——《历史与社会科学:长时段》使历史学成为引导社会的学科。文章认为,我们应用不同的时间标志看待不同的事物:看待地理,要用千万年的时间标志;看待经济趋势,要用两三百年的时间标志;看待政治军事,只需几年的时间标志。这一观点颠覆了物理学的线性时间概念。
1942年美国科学哲学家亨普尔发表了著名论文《普遍规律在历史中的作用》,提出覆盖率模型,以历史经验为依托推导未来,以科学的方式解释历史。他认为,历史学提供的解说有两个方面:要么将相关现象纳入科学的解释或解释纲要之中,借助于普遍假设进行解说;要么将现象纳入无法接受经验检验的一般观念之中,这种解说只能是虚假的解释。英国历史哲学家柯林武德在《历史的观念》一书中则主张从人文角度思考历史。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历史认知方式导致了1950年-1960年的历史学之争——关于历史叙事的问题。
1966年,海特怀特在History and Theory发表文章Burden of History,回应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史学之争——历史学到底是科学还是艺术。他认为,历史学已经尊严扫地,因为史学家们在用19世纪中期的科学观念和19世纪晚期的艺术观念探讨历史的科学性与艺术性。他指出,时过境迁,对于历史叙事的探索,对于word, text, discourse的研究都无法寻求唯一性的真值了,真实性的问题不是史料可以呈现的,它需要史学家们综合考虑更多的因素,诸如情境、解释策略等。
20世纪,史学内部范式的转移大致有史学理论、政治史、社会史、思想史、交往史五个方向,历史主义、全球化过程、环境问题三个层次。
历史主义强调个体性和变化,个体性强调民族和国家。二战结束后,德国战败的罪责在学术上归咎为历史主义,历史主义在德国意兴阑珊,在战胜国却方兴未艾。战胜国推崇的历史主义在个体性方面发生了变化,它不再指向民族和国家,而是指向个人。历史主义与民主自由融为一体,向科学哲学领域拓展,形成了知识社会学。60年代,结构主义渗透到哲学、心理学和语言学,结构主义是共时性的,而解构主义,或后结构主义则将时间因素纳入进来,是历史性的。解构主义的代表人物成为后现代主义的代言人,后现代主义其实是历史主义的极端化。
全球化与全球史在20世纪70年代逐渐被人们认知和接受。斯宾格勒的《西方的没落》谈及8种文明,汤因比的《历史研究》将世界史划分为21种文明。这两部作品分别偏向于哲学与政治,在专业史学家看来不是真正的全球史。20世纪70年代,以威廉·麦克尼尔的《瘟疫与人》为代表的全球史作品逐渐被史学界认同与接受,麦克尼尔用生物学的模式隐喻人类文明,开启了全球史的写作方向,回应了日趋激烈的全球化竞争。
谈到史学内部范式转移的五大方向,陈教授以社会史为例。他指出,社会史的写作呈现两种倾向,一种是为社会而写,另一种是为个人而写。《地中海世界》、《家庭史》、《儿童的世纪》以史学家和决策者为目标读者,承担向社会、机构、民族和国家解释历史的任务;《瘟疫与人》通过历史叙事的方式引导个人形成世界观,《人类之网》让人类个体明了自身所处的历史阶段,《马丁格尔归来》和《蒙塔尤》帮助人们理解自己的意识。由此可见,1975年开始,历史学逐渐实现了叙事转向。
互联网使历史知识的生产方式、传播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未来,史学家的身份是被消解,还是随着史学精华的需求扩大而增强,有待进一步探索。
在讲座的提问环节,同学们积极提问,陈教授的回答尽显扎实的学术功底和清晰的逻辑思维,让在座同学获益匪浅,钦佩不已。(上外博士沙龙工作坊)